好文｜奋战在历史边缘的螺丝钉

来源：火狐体育官方网站    发布时间：2024-07-25 18:29:17

  这是一部有关一代人默默无闻的历史，也是一部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历史，它注定不会被任何文献纪录，也注定会消失在正在发展进步的时代里，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有无数个“她”，无数个平凡而值得敬仰的“她”。

  她住在西南地区乡下一间有三十多年历史的石头房子里，和许多同龄村妇一般，喜欢拉家长里短，不喜欢尝试新颖的事物，直到最近两年才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和微信。她很保守，但是她并不愚昧，她继承父辈的光荣，是一名优秀的党员。她爱看新闻，关心国家时事政治，时刻以员的身份为自豪，会因为国家领导人的发言而热泪盈眶，会因为远在北京的一次盛举而激动异常，会因为一次大会的圆满落幕而会心笑靥。她做了三十多年的村官，到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依旧愿意拿着每年五百多元的工资而奋斗不息，她从未抱怨，满口只提党和国家的好，党救了国家，救了苦难的人民，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

  她工作热情总是高昂，终日为村里的大小事务奔走，解决矛盾、统计数据、落实和讲解国家政策，从未吐槽过辛劳。她不会用电脑，所做的表都是手工用直尺划出的工工整整的线条，如打印一般的整洁，三十多年，已有了厚厚的一摞，从未让他人翻阅过，也许累计有几百页了吧！她是谁，她是我的母亲，一位奋战在祖国最基层的螺丝钉，她更是许许多多扎根在农村的思想先进的党员中很普通的一个，她并不完美，但是她很值得尊敬。

  母亲很唠叨，记得小时候她会因为一件小事不间断地批评我两个小时，母亲总会从自己小时候背着二十斤红薯步行三十多公里的山路去念高中的故事讲起，一直说到她代课当老师，到后来入党做村官的人生历程，将许许多多我那时还听不懂的大道理。以前我一直觉得这就是她的职业病，因为她最常做的工作就是讲道理嘛。

  直到前些年外祖父病重垂危之际，母亲才含着泪忧伤地说道：“你外祖父是个伟大的人，是解放前的党员，带领群众闹过革命的英雄，解放后从村书记一直做到了镇供销社主任，兢兢业业为人民服务，临了也是两袖清风。到今年已有了六十多年的党龄，他当年对我要求很高，上党课都要带着我去旁听，他是希望我能成为像他一样合格的党员。”那是我才明白，母亲也是像当年外祖父对她一般，对我要求高。也许是希望我也能成为一个高尚的人，像他们一样的人，可惜事与愿违，我终究是远离乡村，走上了另一条路，但是在外生活得越久，我却是越来越尊重和钦佩那个我曾经有些鄙夷的母亲。

  母亲五十多岁了，多年来奔走操劳，饮食不规律，染上了无法根治的胃病，不知从何时起，她出门在身边总会带上一两瓶药，母亲说，她走过了全村方圆六公里的每一分田地，翻过村子里的每一座山，拜访过全村一千五百多户人家。南方偏僻，山高路远，人家与人家、村落与村落都相隔很远。她常常清晨出发，一整天水米未进，到入夜才步伐不稳地归来。母亲说，不离身的药罐子就是对她三十年默默无闻的时间最好的纪念。

  三十多年了，村子的路从狭窄的阡陌到泥泞的土公路，再到石子路，到现在的硬化水泥路。村子的桥从小溪上一下雨就会被淹没的石墩，到钢丝和木条扎成的二十米摇晃不定的悬挂桥，再到如今的混凝土结构让人放心的桥。村子的房屋由土木结构的房占多数到石头房子占多数，再到如今比比皆是的砖房。母亲说，为了向镇政府争取资金，她每年都要写十多篇报告，写二十多篇申请，为了修路和建桥，她在镇政府办公室哭过，在镇委书记面前哭过，甚至在镇人大会上哭过。村子里的每一次巨变都饱含着母亲对信念的坚持和对伟大事业梦想的操守。

  那年我不足十岁，母亲三十多岁，一个夏末秋初的傍晚，我正在为暑假最后的时光而奋笔疾书。母亲一瘸一拐地推门走进来，坐在堂屋的小木凳上，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布鞋，血液已经有些干了，只见她的眼角还泛着泪花，叮嘱我快取白酒过来消毒，当刺鼻的白酒浇在她那四个小拇指大小的伤口上，剧烈的疼痛还是让她一行清泪终于不住掉落下来，这是她两年来第三次因为走访而被恶狗咬伤。母亲见我在身旁，很快便擦去了眼泪，叮嘱我好好做作业，而后回屋换下被咬破的裤子，用黑布垫着缝好再清洗后，便去厨房生火做饭去了。饭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招呼我一起去坝子里收还未晒干的稻谷。然后在深夜，洗完澡后和往常一样，拿出最近下发的文件和报纸，耐心地研读起来，也不知道她已经通读了多少遍。

  那年我不足二十岁，母亲四十多岁，大一的暑假，我从遥远的北方归家，时值正午，屋外是近四十度的高温，我刚进门便撞上正要出门的母亲，半年不见，母亲额上多了几道皱纹，双鬓有了几丝白发，她看见我，会心地笑了笑，叮嘱我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休息。而后也不带伞便奋不顾身地冲出门去，我百般困惑，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比我这个半年不见的儿子更重要，需要顶着炎炎烈日出门去解决，意兴阑珊的我只好卸下满身行囊，独自窝在家中。一直到黄昏日落后，母亲才拖着一身疲惫和满身的汗水归来，我看得出她满心的喜悦，但是似乎并不是因为我，她笑着跟我们汇报她今日的成果，通过村委会和镇政府一整个下午的协商，终于落实了全村乡间公路的硬化问题，从开始的由村户集资到现在政府拨款硬化主公路、村户集资硬化下户支路。然后猛然地干了一大碗温水，才发现了自己连午饭都没有来得及吃，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啃了两个自家的秤砣梨。

  今年我不足三十岁，母亲五十多岁，由于在外工作，我一年也就回一次家，关于母亲的故事我已经知晓得不多，母亲也算是有些年纪了，但依旧坚持在社区党委工作，为自己热爱的事业贡献余热。她走过一条两百米长的农贸市场，会有二三十个人主动和她打招呼，表明她还是有一定的群众基础的。今年我和母亲一起逛农贸市场，一个同村外出务工多年的人主动上前和母亲打招呼，满脸堆笑地问好和感谢，我花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人就是我童年的阴影，那时我还小，母亲在村子主抓计划生育，每次遇见他，他都会恐吓我，并时常当众扬言说我母亲害了他的孩子，他要报仇，要害我，要烧了我家的房子，而且四处散播谣言，说母亲是拿着别人孩子的命去向上级邀功。由此，我母亲在村子里名声一度极坏，我也因此曾厌恶那个有些不近人情的母亲。于是我好奇地问：这个人不是跟咱家有仇吗？怎么会出面感谢您呢。母亲笑了笑说：原因是今年的事吧，他家外出务工多年，农村的房子早已坍塌，地基也被填平了，政府统计人口和宅基地确认，要取消他们的宅基地，是我据理力争，并及时想办法通知到他们一家，并给他们想办法，才使他们家有了在镇上购房并享受政府部分购房补贴款的待遇，其实他没必要这么感谢我，这是国家的好政策，我只是负责宣传和讲解而已。

  母亲的前半生，很长又很短，除了成长、嫁人到渐渐老去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改变。当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当村里的楼房鳞次栉比，她依旧开开心心地住在她住了三十年的老屋子里；依旧会用古老的电话本来存写重要的手机号；依旧延续着自己的生活方式，不知疲倦地为梦想的事业而燃烧着自己。

  母亲的人生是清贫的，她是个村官，一面务农一面为人民服务的村官。因为母亲的大公无私，我家所分得的自留地是整个村子最零散、最偏僻、最贫瘠的田地。再加上母亲因为是村官，需要处理很多事情，对自家的地照料得不算细致，所以那些年我家很穷，常常会在五六月青黄不接的时候断粮，需要依靠土豆、野菜和干青菜挺过一两个月才到收获玉米的季节。记得小时候，来访的亲戚总是说我们一家都饿得面黄肌瘦的，肯定是为了攒钱而生活开得不好，母亲也从不多解释，只是坦然一笑，更是为此而自豪。其实那些年整个村子的党费、计划生育罚款、政府用于村子修桥铺路的拨款都需要经过母亲的手，特别是计划生育的罚款是没有定额的，往往是根据家庭环境来征缴，但是母亲至始至终没有动过一丝歪心，哪怕自家一大家人忍饥挨饿，也要将所有所有资金专款专用，全心全意为政府办事，为百姓服务。

  母亲的人生是固执的，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村子里的形象并不好，她不通人情，遭至无数人的非议，以讹传讹，甚至身处其间的我每每都自惭形秽，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极为不理解。母亲是村官，在20世纪末到21世纪最初的几年，无数的政策都是要主抓计划生育大计。但是在偏远的乡村，民风淳朴，思想故旧，人人都以养子防老、传宗接代为头等大事。计划生育对那些第一个孩子是女儿的家庭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可是政策又必须落实，于是这个担子就压在了村干部的肩上，母亲就需要去劝说那些四处躲藏的怀孕家庭去往计生办落实国家政策。刚开始许多保守的家庭都众口一词，表示愿意承担罚款，绝不落实政策，母亲就会苦口婆心地解释政策的优越性和必要性。人家听烦了，就会闭门不出，母亲就需要站在门外，耐心解释，某些脾气不好的生气了就会故意放出恶犬，借此来赶走村委的干部，甚至会有些家里的老人出面寻死觅活，而村干部则需要耐心安抚，常常一天坚持下来，口干舌燥而水米难进。

  母亲的人生是善良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地处三个川东难兄难弟达万涪地区，祖国当时最贫穷的地区之一，一大家五口人种着三个人的田地，吃不饱、穿不暖，而恰逢族亲家发生变故，留下两个幼年的孩子，母亲仍旧绞尽脑汁的为两个孩子想办法，最终帮助我的兄长和姐姐长大。她总是先顾外人，再顾家人，设身处地为村民办事，不计任何报酬，到如今，村子里的住户有困难都愿意先找她想办法，或者事先咨询母亲。母亲说：她的一生应当继承外祖父的光荣，等有一天，她无法再为心爱的事业贡献力量的时候，她也会是那个最忠实的为后辈摇旗呐喊者。

  母亲的人生是尊严的，她好面子，总觉得我们作为家人，不理解她所做的事业。她不允许我们非议党的新政策，她总是说，政策总是好的，至于没有完全落实下来，那是极少数实施者没有尽心尽力办好事。她不容许有人抹黑她心中的信念，也不能容忍有人妄图熄灭掉她追求的神圣火炬，她会与我们这些后辈在年夜饭的桌上争辩，用历史的发展来证明党的政策的优越性。当我们说起过去政策的局限性时，她会说以发展的目光看发展，站在人民的角度看人民。到后来，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些国家发展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也辩论不过一个为国家贡献过三十年青春热血的红色信仰者，因为我们没坚定的信念，也没有那些理想奋斗历程的沉淀。

  三十年时光，比我的一生更长。关于母亲的故事，我知道的并不多。我不知道，将村子的每一片土地都走上数遍需要磨破多少双鞋子；我不知道在严寒和酷暑的时间，她是如何忍着一整日的饥饿和疲劳一步步颤颤巍巍地走过每一家村户，而不讨一口水喝；我不知道她为了给村子争取利益，熬了多少个黎明一遍遍撰写申请和报告，又在各个部门受了多少的委屈。没有人会记住她的成绩，更没有人会在乎，但是她却因为村子的改变而开心，乐此不疲，甚至会忘记了吃药。

  当我们问她，你作为祖国这么伟大的一栋房子的一颗最平凡的螺丝钉，不会有人看见你的所有努力，更不会有人仰望你的所作所为，你奉献一生在一个穷困村庄里奔走万里最终只得到了一个躺在怀中的药罐子，你为何还会甘愿为此燃烧自己生命的所有而满不在乎时？她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因为她知道，我们这些肤浅的后辈不会理解她的执着。我难以表述母亲这一段人生最好的年华当中的心路历程，于是就用最肤浅的话来总结她所燃烧了三十多年的生命，都是为了信仰和梦想！

  我的母亲，一个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普通女人，她怀中的药罐子不是历史，甚至她也不是历史，她只是一个激昂蓬勃之时代的历史最边边角角的组成部分，她会永远存在于祖国的每一个村庄，存在于那些为人忽视而看不见的所有角落，她就在那些永远不被人知道的地方燃烧着自己。我知道，正是因为有千千万万个如她一样平凡的共和国螺丝钉为梦想与信仰的不懈坚持和努力，才有了今天村村通公路、户户有存粮、家家有存款的繁荣昌盛的伟大祖国的和谐乡村。

  对于这段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历史，我是骄傲的，为母亲这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为她藏在怀里的药罐子。当然这份骄傲，属于她，更属于千千万万个“她”。